在他漫长的岁月里，时间仿佛被无理的手搅乱了顺序，使他在俯首于墓碑前潮湿泥土、奄奄一息的时候，能看见自己数十年栽进默思室的光阴，在冥王星上被雪花重染了头发的花白时又能看见伊甸园里比湖水还清甜的女孩的微笑。有一天，在一个比玫瑰色黎明还要易碎的傍晚（数年前，她的瞳孔里曾经映出壁炉火焰旁的红酒颜色，那日的晚霞就有和这份深红色相同的质地），罗辑确信自己在晚霞碎裂的缝隙里看见了爱人的眼睛。
于是天空也变成了陪伴他的高墙：原来向内、向心里向意志力的极限和向外、向天空向宇宙的边界，航行一百年一千年都逃逸不开少女纯净的目光。他沿着走廊重新走回默思室，脚步缓慢，因为广阔的天地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和默思室的小房间等同：端坐于果壳之内，平衡恒星与恒星之间的战局时，思维奔驰在星际的轨道上，宇宙也像聚拢在六吨重生铁矿石旁、填满这间屋子的孤独。
他也在时间的荒原上跋涉，背着和路一样沉的行囊，雪跟在他身后，小心填埋了他的足迹，罗辑走在冬天的温度里，记忆送来她第一次去教室里听他讲课时穿堂过的风。
他们站在小路上。那时她尚不足以具备真实的影像，而他爱她在她出现之前。”颜颜…“他在心里摩挲这个名字，复习头次从大史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时的惊诧和喜悦，混杂酸楚和感动的喜悦，像有求必应的童话一样不可思议。而现在他往前看，看不见爱人的身影，往后看也望不到自己的来路：变成真正孑然一身的人。
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看见她小小的身躯跋涉在雪野尽头的影像………颜颜，你看起来像永远不会回头，要把自己画成画儿里的芦苇，水岸最边缘的那棵。你假如有一天踏上我的田野，该怎么知道去哪里找我呢？
”而爱的最大倍数的望远镜望见的唯有他自己的田地。“*
我的田地，我的雪地，等待被留下印迹的雪地，我和你燃烧了秸秆来取暖的冬眠的麦田……
有一天我们都变成了二维的画，你与我相隔没有厚度的千山万水。
想象世界之外会有人将画轴卷起来，那时我们再一次紧密相连，我冰冷的手拉着你的，你看着我、我凝视着你。
死寂里还会有生命，我将在末日的末日再一次爱你。
* ：出自W.H奥登
